时光素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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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放暑假，母亲就装了一兜新鲜蔬菜递给我:给你外婆送菜去。
于是我骑着父亲那辆高大的千里马，左摇右晃地上了路。柏油路两边树荫浓密，尚无汗意，一拐到通往外婆山村的小路上，拖拉机卷着的尘土扑面而来，头顶烈日炙烤，额上与背上的汗水几乎是爆发的，转眼湿了衣衫。可是想到外婆正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等着，便起劲地蹬起来。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，出行不便，母亲便时常将小菜园的菜摘下来，让我给外婆送去。清晨刚从架上摘下来的豆荚和芸豆，水水灵灵的，装满一篮子我就可以出发了。隔三岔五就送一回，外婆村里的人们见了我都说:又来给你外婆送菜了，真是好孩子。 老槐树下站着的小脚外婆，远远看见我便露出暖暖的笑意，及至我来到近前，摘下车把上的篮子，和我一起慢慢穿过狭长幽深的胡同，回到外婆的小屋。外公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，我喊了他一声，便趴到床上去，随手从窗台上拿过一本小说，投入地看起来。外公的书多是《三侠五义》《薛刚反唐》之类的，没有我喜欢看的琼瑶，可是一旦翻开书，灵魂便闯进了那个兵荒马乱的朝代，恁谁的声音都穿不透了。 夏日的光阴尤其漫长，蝉在白杨树上曼声长吟。我翻到一本小人书，《晴雯撕扇》，人物勾勒得极为生动传神，晴雯的一颦一笑，宝玉的机灵古怪，麝月的气极无奈，全都映现在黑白的线条中。书中的芭蕉树仿佛活了，门外的风吹进来，芭蕉叶就微微动着，真美妙。外婆轻轻碰碰我，将我从小人书中拉回来，递上一碗莲子粥，我的眼立刻亮了，端起粥喝了个干干净净。清甜，滋润，绵绵入喉，直达心底。 再也抹不去了，这甜甜的滋味。时光是一把细细的文火，将心底的莲子粥悠悠地煮着，煮进外公的笑与外婆的唠叨，煮成了永远。伊人远逝，音容依旧。 小屋虽破，冬暖夏凉。当我一身清凉，埋头于故事里不知春秋时，鼻子里飘进一阵香味，肚子趁机咕噜噜叫了几声，这才觉得饿了。 外婆炒的菜一般都不放，简单的葱花炝锅清炒豆荚，却别有一番滋味，我一手馒头一手筷子吃得极投入，眼角余光里，有外婆慈爱的笑容。 一个暑假里，我每周至少要去外婆家三趟。不知是享受这来来去去的路途，还是爱上了外婆炒的菜，大概二者都有吧。每次骑行到外婆的村头，都会生出一种即将见到外婆的兴奋，仿佛一别经年。而每每看见外婆从篮子里取出青菜，用水仔细清洗，我的味蕾便开始泛滥。 有时外婆烙饼，便会喊我烧火。我的“书桌”便移到灶前，面对着熊熊的灶火，周遭苍蝇乱飞，外婆的擀饼声一声声闯进耳朵，成为故事的背景音。夏日里的那种火热场景，我却觉得温馨舒适，一老一少，无语却配合默契，像一幅素描，刻在旧时光里，无论何时忆起，都是生动鲜活的。 所以，尽管外公外婆已仙逝多年，可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，因为始终觉得，他们未曾走远。 这个初夏的午后，我的思绪又穿越无数日夜，飞回到有外公外婆的日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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